第30章 自白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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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自白陳述
上完廁所的樂池洛有些忐忑, 他打開門，發現宋時序正在洗手。
暖白色的燈光下，不緊不慢的水流在修長白皙的指縫間劃過, 樂池洛的視線在那雙手上停留了兩秒, 總覺得眼熟。
總覺得在哪見過。
這種詭異的熟悉感只浮現了一秒，很快又被他按了下去。
可能……好看的手都長一個樣。
宋時序原本垂著眼洗手，餘光瞥見樂池洛走了過來, 又擠了一泵洗手液。原本已經洗過一次手又被他又重新洗了一次。
前面和左邊都是鏡子，這讓尷尬的樂池洛有些慌亂，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該看什麽地方了。
鏡子裏，宋時序垂著眼看他, 他沒說話, 但那個眼神的意味很明顯，就是不想做主動開口說話的那一個。這個意外的插曲是由樂池洛而起的, 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 於是硬著頭皮開口, “不好意思，我剛剛不知道裏面有人，我太著急了。”
宋時序抽出一張紙巾慢慢擦手，沒什麽表情, “不關你的事, 是那個門壞了。”
“嗯。”樂池洛點了點頭。
水流聲一停，四周無人的環境顯得更加安靜了，按裏來說, 樂池洛是很沈迷這種氛圍的。可今天不知怎的, 他變得難以忍受這種氛圍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沒睡醒的緣故，宋時序看上去比平時更冷。
之前沒發現, 近距離一看，他發現宋時序的眼睛非常狹長，眼尾上挑著，雙眼皮的褶皺很深，顯得他的眼神非常深邃。宋時序低垂著眼，哪怕他沒有做出什麽表情，卻無端讓人發怵。
“蔣詞說，你沒續約。”宋時序忽然說。
樂池洛楞了一下，“是。”
“你不想續約。”
這句話，宋時序用的不是問話，而是帶著肯定語氣的陳述句。
樂池洛點了一下頭，但又很快搖頭。“不是，我只是還沒考慮清楚。”
“你明年就要畢業了。”宋時序垂著眼，看著樂池洛，兩道目光在空氣中碰撞。
不知是不是樂池洛的錯覺，他居然在這道幾乎稱得上是審視的目光中察覺出一絲試探、小心翼翼的意味。
原來混世魔王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有考慮過其他職業嗎？”宋時序問他。
“沒有。”樂池洛回答得很快。在外人眼裏，他永遠是高貴的，有距離感的，但只有在私底下，他才會露出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才有的少年意氣。
“我沒考慮過其他的職業，我很喜歡舞臺，我不會輕易離開的。”
宋時序看著樂池洛，黑而深的眼睛帶著幾乎能穿透人的力量。
氣氛沈默了幾秒，不知那句話戳中了宋時序，他眼底那種算得上是溫柔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是一股算得上是死水一樣的低沈。
“第二次了。”
“什麽”樂池洛反問。
第二次……哪來的第二次，樂池洛沒聽懂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這是你第二次說這句話了。”宋時序的神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平靜，沒有憤怒更沒有嘲諷，語氣十分平淡。但宋時序越是平靜，樂池洛就越是覺得他生氣了。
成為隊友的這段時間以來，他已經摸清楚對方的脾性了。大部分時候，宋時序罵人不是真的生氣，但如果他變得安靜，克制了，那才是真生氣了。
安靜了大概有十幾秒，宋時序把擦手巾丟進垃圾桶，離開了。
樂池洛一臉懵逼地看著禁閉的大門，心裏疑惑。
他不知道宋時序為何生氣，那個“第二次了”，也讓他有些困惑。他忘記自己什麽時候對宋時序說過類似的話了，可就算說過，這話到底哪裏得罪了宋時序……
樂池洛有些迷茫。
*
就在樂池洛回到造型間的時候，助理便帶著化妝師進來了。
“小樂同學，這邊。”造型團隊的工作人員向他招招手，一旁正巧走出來一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女化妝師，她的左眉上釘著一個眉骨釘，一晃起來亮亮的。
她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給宋時序做造型了，兩個人剛見面就聊了起來，直接跳過了許多客套話，“正好，你們都在，我和你們傳達一下這次拍攝的概念。”
她看了一眼樂池洛，發現是新面孔，有些新奇。
“Morning~我是你們的造型總監，你叫我Annie就好。”他朝樂池洛伸出手，樂池洛看見對方手指甲面的美甲圖案，是細閃蝴蝶，特別好看。
樂池洛禮貌地沖她微笑，“你好。”
“親愛的，你是已經做好造型了嗎？”Annie用那十個鋪滿細閃的手指捂住臉，誇張極了，她湊近一看，驚呼，“我不敢相信，你居然是素顏，這狀態也太好了吧。我工作這麽多年，這圈子裏什麽俊男美女我沒見過，但你是我見過皮膚狀態最好的藝人，你的五官太優越了，很適合笑，可是你好像不喜歡笑，是不愛笑嗎？”
樂池洛：……
探究的話被宋時序打斷，他提醒Annie，“我們是不是該進入正題了。”
Annie像是記起什麽重要的事情一樣，“噢對對！對對對，小M快把策劃本拿過來。”
寒暄到此結束，樂池洛很自覺地坐在宋時序的右手邊。他扭頭看了一眼宋時序，對方表情懨懨，就連助理和他說話，他也是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
樂池洛忽然有些希望宿晶也能在場。宿晶是調節氛圍的積極分子，只要他在，就一定少不了和宋時序對嗆。
對嗆雖然不是什麽好事，但總比宋時序變安靜強。
這一刻，樂池洛才明白，原來之前那些都是宋時序沒放在心上的小打小鬧。
他也終於相信，為什麽公司那些人都怵宋時序。
宋時序比想象中認真，樂池洛原以為他是那種聽了三十秒就散失耐心並且會嘲諷老師的人。但實際上，宋時序居然會在概念冊上做筆記，甚至會在某些過於學術的名詞出現時，對Annie提出疑問。
Annie脾氣很好，問多了也不惱。她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宋時序，然後莞爾一下，對著樂池洛科普一些造型上的知識。
這樣的操作多來幾次，樂池洛也能看出了。宋時序不是不懂，相反他是多這個領域熟悉得幾乎可以算得上精通，他表面上是在向Annie提問，實際上，是在變相為樂池洛解惑。
結束傳達後，樂池洛被安排坐在鏡子前，造型師幫他穿上了一件緞面黑色襯衫，襯得他的皮膚更白了。化妝助理在他面前擺出馬上要用到的化妝品，另一個化妝助理在跟Annie確認最後的造型。
和以往利落的發型不同，樂池洛的頭發被卷成燙出一些卷度，劉海散落下來，配上他身上這件深黑色的緞面襯衣，看起來有種頹廢又可憐的美。
原本是和Annie確認妝造的宋時序看向鏡子，正好和坐在椅子上的樂池洛對視。
那雙漂亮得不像真人的眼睛緩慢地和他對視上後，立刻像一只逃竄的小動物一樣，匆匆瞥開了。
一瞬間，心臟麻麻的。
宋時序的大腦遲滯了幾秒，很努力地集中註意力，才勉強恢覆運轉。他有些懊惱，懊惱剛剛在洗手間對樂池洛說了重話。
兩年前，樂池洛還只是一個美國私校的高中生。每次音樂節彩排結束的時候，被人群擁護的宋時序總能在第一時間發現遠離人群的樂池洛。大部分時候，樂池洛都坐在角落裏，很慢很慢地喝水。小巧精致的臉上紅撲撲的，可愛得不行，招人喜歡得要命。
每次見到時，宋時序都想不管不顧地走到樂池洛面前對他坦白，說自己就是SONG，告訴他SONG想和他簽約。
可作為年長的那一方，理智告訴他，他還不能急，那個時候的樂池洛還沒成年。在成年之前，樂池洛的生活不能有一點偏離正常的軌跡。
但樂池洛太優秀了了，但凡長了腦子的音樂人都不會看著這樣一個人才被其他公司搶走。宋時序擔心有人捷足先登，便用網友的身份問過樂池洛，“你以後想做什麽”
讓他徹底安心的，是樂池洛回覆的那句話，“我對其他職業沒有興趣，我很喜歡舞臺，我不會輕易離開的。”
只是他沒想到，半個月後，他在北美新人榜的歌單上發現了幾首熟悉到不行的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些歌不可能來自一個極其平庸的新人之手。
因為那些歌，是他要熬夜寫給樂池洛的，是樂池洛十八歲的生日禮物。
而他怎麽也找不到的樂池洛，則是在消失了270天後，出現在超娛的練舞室裏。
他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回應剛剛樂池洛的自白，他不知道怎麽回應才是合適的。樂池洛的話，讓他再次想起兩年前那場他至今都想不通的欺騙。
也許是因為被捧慣了，頭一遭心動結果發現自己被人耍了，他拉不下臉，更做不出跑到樂池洛面前非得討個說話的蠢事。
這完全超出宋時序二十多年來對於人際交往的全部認知，他覺得被騙了就被騙了，巴巴地去討要一個說法，一點也不酷，這完全不是他的風格。
Annie拿出幾張設計稿給宋時序看，“這是給你的概念，這次的風格比較接近……你看過水形物語嗎？”
水形物語，啞巴與神的人魚之戀。
宋時序點點頭，“你們要走禁忌路線”
“哈哈哈哈哈哈哈差不多啦。”Annie被他的直白逗笑了，“概念很相似，不過我們想突出異域神話的風格。你是一條兇猛狡猾的人魚，在我們文化裏，他又來一個名字，叫鮫人。你是一條喜歡誘騙善良人類的非人怪物，雖然給你塑造的角色比較危險，但這也和你的在隊內的人設相近，我問過你的經紀人團隊，他們沒有意見。”
欺騙者和受騙者……
和現實完全相反。
宋時序擡起頭，看著鏡子裏那位純良的“受偏者”，覺得有些諷刺，又有些好笑。
“我是被詐騙的純良人類。”樂池洛正在看概念冊。
“沒錯。”造型助理推著兩排服裝的移動衣架，“首都那邊已經是春天了吧，針葉山這邊還在下雪呢，不過我們這次的攝影棚是在溫室裏，人魚先生不用擔心下水的問題。”
換好衣服的宋時序剛坐下，就聽見Annie正拉著樂池洛聊天，“我還以為國外長大的孩子說話會特別直接，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可是你說話好委婉好斯文，一點都不像外國人。”
樂池洛原本是在喝水，聽見這話立刻放下水杯，很認真地看著Annie，“因為我本來就不是外國人。”
“可是你不是移民了嗎？”
“那我也不是。”
兩人的話題又再次扯開。
宋時序怕樂池洛再鉆死胡同，他忍不住在鏡子裏偷偷看了一眼，卻只看見樂池洛臉上溫柔的微笑，瞬間心裏不太平衡。
他好心關心樂池洛，可他卻對著別人笑，還笑得那麽開心。
樂池洛從來沒對他這麽笑過。
宋時序扭過頭，暗自下了決心——他不要再關註樂池洛了。
負責給他打開概念圖冊的實習生是個可愛大男孩，“節目組的要求是，海報要起到宣傳針葉山的特色的作用。我們針葉山對外宣傳的關鍵詞是仙境、世外桃源，總監和策劃商討的結果是把海報的核心概念往神話上靠，因為神話美得有距離感。”
和樂池洛一樣。
樂池洛安靜地翻看策劃冊，發現這個概念真的就像工作人員說的那樣……非常簡單粗暴。
天性兇猛的人魚遇見人類青年，邂逅了一段禁｜忌的非人之戀。
確實很神話，美得也很有距離感。
但樂池洛就是感覺……這概念有些不對勁。
“呀，小樂樂，你的手臂是怎麽回事兒？我才發現，怎麽這麽大一塊傷口。”化妝師正要給他換衣服，發現他的右手臂背側有一道淺淺的傷口，“傷口還很新，是這兩天傷到了吧。”
這是昨天在機場摔倒時不小心蹭到的。
宋時序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樂池洛，後者搖搖頭，一臉沒什麽要緊的樣子，“不小心摔倒了。”
“這該怎麽辦後期P掉嗎？”化妝師的表情有些為難，“傷口還很新，如果貿然打上粉底液作遮蓋的話，估計會發炎。”
“我去把總監叫來吧，別怕，陸夜脾氣很好的，和他溝通不需要有壓力。”說完Annie離開了造型間。
所有人不敢輕舉妄動，都在等藝術總監的到來。樂池洛抓緊時間看概念冊，這個概念冊很美，但就是有什麽地方讓他感覺不舒服。
把自己沈浸到看書狀態的樂池洛非常認真，他無意識地張開嘴巴，抿了抿唇，鮮紅的唇瓣上是反著光的水痕。
這個動作，就像一個秘密，只有那晚與樂池洛共處一室的宋時序才知道。他的手指，曾在那個溫暖的口｜腔中短暫駐足。
而和他一起不期而至的月光，都是見證者。
宋時序心臟麻麻的，像是被小動物的爪子勾了一樣。
沒過多久，化妝室的門被打開，走進來的是化妝師Annie，在他後頭的便是藝術總監陸夜。陸總監很高，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衣和黑色下褲，高挺的鼻梁上戴著一副金絲眼鏡，一進門，就露出了溫柔的笑。
他進屋後，擡頭看了一眼樂池洛。樂池洛只穿著一件緞面襯衣，白皙纖細的脖子露在空氣中，在暖白色的燈下放著有些晃眼的白光，他很溫柔地提醒：“多穿件外套，拍攝還沒有那麽快開始，別著涼。”
比他印象中的藝術總監形象多了一絲寬容，畢竟在樂池洛的印象裏，搞藝術的人不是個性張揚，就是有著令人發指的強迫癥。
樂池洛禮貌地點了個頭。
“我看看，你的手。”陸夜走到樂池洛身邊，非常紳士地蹲下，溫柔地笑了一下，“好新鮮的傷口。”
……
樂池洛：
陸夜一邊說著，一邊上手扯過樂池洛的手。他力道不重，但態度卻很強硬，搞得好像樂池洛不會反抗他一樣。
忽然，一雙手直接掃開陸夜的手。下一秒，被撩起的袖子就被人放了下去。做完這一切，宋時序才開口，“傷口是昨天才摔出來的，當然新鮮。”
氣氛有些不對，Annie出來打圓場，“反正我們都是穿長袖的，遮住就看不見啦。”
“遮什麽”陸夜很溫柔地笑了一下，但他說出的話卻非常刻薄，“這個人本來就沒有什麽表情，鮮紅色的傷口正好是個點綴，你看，把傷口一露，整體看上去不就鮮活多了嗎？”
話說到這裏，樂池洛哪怕再遲鈍，也能能從這句話裏聽出幾分不友好出來。
“太棒了，小漂亮，你簡直是我的靈感繆斯，我忽然有了一個新想法。”陸夜重新打量樂池洛的臉，一只手指非常直接地在他身上比劃，“不如再畫幾道傷痕，營造出被人魚拖拽在地上的感覺，最好是有淪為玩｜物的頹廢美，畢竟悲劇嘛，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掉，然後再呈現在觀眾面前的工具罷了。”
樂池洛知道令他不舒服的點在哪了。陸夜看上去非常溫柔，但他骨子裏——依舊是精致利己主義那一套。
包括這些造型、他手上的概念。
這些被陸夜稱為藝術品的東西，不過是他拿來滿足某種癖｜好的工具。
“陸總監。”/“抱歉。”
陸夜正準備開啟新一輪誇誇其談，但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的話竟然同時被樂池洛和宋時序打斷。
他那誇誇其談的姿勢還沒有來得及收回，眼神在宋時序與樂池洛身上來回轉動，溫柔的神色裏出現了一絲玩味。
“我先說，我有意見。”宋時序開門見山。
藝人團隊幹涉拍照是常有的事情，非常無禮的要求他們都見過，所有化妝師以及攝影團隊臉上沒有多驚訝。
但樂池洛知道，以宋時序的性格，他絕對不是“有意見”這麽簡單，從陸夜這位藝術總監進屋後，這位混世魔王的表情就不太好看了。
“請說。”陸夜依舊是那副溫柔得不行的模樣。
“那我直接說了，你剛剛說的那些概念，我覺得不適我們家小幺。”
樂池洛看著宋時序，心底那塊無人踏足的雪域板土有些松動。
“還有，哪怕我變成人魚，我也不會把他丟在地上拖拽。這套非人的概念套在我們身上非常勉強。”
這話說得非常直接，在場的人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最不好看的，應該是藝術總監陸夜，溫柔的笑僵在臉上，雖然他已經很努力地表現出一副我很溫柔的模樣，但金絲眼睛下的那雙微微瞇起的眼睛還是不小心露出一絲刻薄的輕視。
“你在玩笑吧”陸夜勾了勾唇，“你知道我為什麽要選神話這個主題嗎？因為神話美得很有距離感，就像坐著的那位一樣。”
他那刻薄的目光停留在樂池洛身上。
“你們愛豆不就是這個樣子的嗎？”陸夜雖然自詡先進青年，但他骨子裏對愛豆這個職業就是抱有偏見的，“你們不就是要漂亮就好了嘛，並且還得漂亮的非常有距離感，這不就是你們的工作嗎”
不舍得受傷，不想要臟臟的妝面，抱著必出神圖的決心，其實就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拍出的照片全都是沒有故事性的廢片。
實在令人無語，這世上竟有如此無趣的職業。
如果說，他一開始就是看不起愛豆。那麽在聽見這兩位成員想要放棄破損妝容的後，更加深了他對愛豆的刻板印象。
“小漂亮，你覺得呢？”陸夜笑瞇瞇，危險地看著樂池洛。
“你的想法很好，但確實不適合我們。”
樂池洛的向來話少，大部分情況下，都是別人說什麽，他就做什麽，很少會有提出意見的時候。
可是這次，他卻選擇表達自我，連一路看著他出道的蔣詞都覺得意外。
“你弄錯了概念。”
他居然A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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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廁所的樂池洛有些忐忑, 他打開門，發現宋時序正在洗手。
暖白色的燈光下，不緊不慢的水流在修長白皙的指縫間劃過, 樂池洛的視線在那雙手上停留了兩秒, 總覺得眼熟。
總覺得在哪見過。
這種詭異的熟悉感只浮現了一秒，很快又被他按了下去。
可能……好看的手都長一個樣。
宋時序原本垂著眼洗手，餘光瞥見樂池洛走了過來, 又擠了一泵洗手液。原本已經洗過一次手又被他又重新洗了一次。
前面和左邊都是鏡子，這讓尷尬的樂池洛有些慌亂，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該看什麽地方了。
鏡子裏，宋時序垂著眼看他, 他沒說話, 但那個眼神的意味很明顯，就是不想做主動開口說話的那一個。這個意外的插曲是由樂池洛而起的, 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 於是硬著頭皮開口, “不好意思，我剛剛不知道裏面有人，我太著急了。”
宋時序抽出一張紙巾慢慢擦手，沒什麽表情, “不關你的事, 是那個門壞了。”
“嗯。”樂池洛點了點頭。
水流聲一停，四周無人的環境顯得更加安靜了，按裏來說, 樂池洛是很沈迷這種氛圍的。可今天不知怎的, 他變得難以忍受這種氛圍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沒睡醒的緣故，宋時序看上去比平時更冷。
之前沒發現, 近距離一看，他發現宋時序的眼睛非常狹長，眼尾上挑著，雙眼皮的褶皺很深，顯得他的眼神非常深邃。宋時序低垂著眼，哪怕他沒有做出什麽表情，卻無端讓人發怵。
“蔣詞說，你沒續約。”宋時序忽然說。
樂池洛楞了一下，“是。”
“你不想續約。”
這句話，宋時序用的不是問話，而是帶著肯定語氣的陳述句。
樂池洛點了一下頭，但又很快搖頭。“不是，我只是還沒考慮清楚。”
“你明年就要畢業了。”宋時序垂著眼，看著樂池洛，兩道目光在空氣中碰撞。
不知是不是樂池洛的錯覺，他居然在這道幾乎稱得上是審視的目光中察覺出一絲試探、小心翼翼的意味。
原來混世魔王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有考慮過其他職業嗎？”宋時序問他。
“沒有。”樂池洛回答得很快。在外人眼裏，他永遠是高貴的，有距離感的，但只有在私底下，他才會露出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才有的少年意氣。
“我沒考慮過其他的職業，我很喜歡舞臺，我不會輕易離開的。”
宋時序看著樂池洛，黑而深的眼睛帶著幾乎能穿透人的力量。
氣氛沈默了幾秒，不知那句話戳中了宋時序，他眼底那種算得上是溫柔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是一股算得上是死水一樣的低沈。
“第二次了。”
“什麽”樂池洛反問。
第二次……哪來的第二次，樂池洛沒聽懂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這是你第二次說這句話了。”宋時序的神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平靜，沒有憤怒更沒有嘲諷，語氣十分平淡。但宋時序越是平靜，樂池洛就越是覺得他生氣了。
成為隊友的這段時間以來，他已經摸清楚對方的脾性了。大部分時候，宋時序罵人不是真的生氣，但如果他變得安靜，克制了，那才是真生氣了。
安靜了大概有十幾秒，宋時序把擦手巾丟進垃圾桶，離開了。
樂池洛一臉懵逼地看著禁閉的大門，心裏疑惑。
他不知道宋時序為何生氣，那個“第二次了”，也讓他有些困惑。他忘記自己什麽時候對宋時序說過類似的話了，可就算說過，這話到底哪裏得罪了宋時序……
樂池洛有些迷茫。
*
就在樂池洛回到造型間的時候，助理便帶著化妝師進來了。
“小樂同學，這邊。”造型團隊的工作人員向他招招手，一旁正巧走出來一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女化妝師，她的左眉上釘著一個眉骨釘，一晃起來亮亮的。
她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給宋時序做造型了，兩個人剛見面就聊了起來，直接跳過了許多客套話，“正好，你們都在，我和你們傳達一下這次拍攝的概念。”
她看了一眼樂池洛，發現是新面孔，有些新奇。
“Morning~我是你們的造型總監，你叫我Annie就好。”他朝樂池洛伸出手，樂池洛看見對方手指甲面的美甲圖案，是細閃蝴蝶，特別好看。
樂池洛禮貌地沖她微笑，“你好。”
“親愛的，你是已經做好造型了嗎？”Annie用那十個鋪滿細閃的手指捂住臉，誇張極了，她湊近一看，驚呼，“我不敢相信，你居然是素顏，這狀態也太好了吧。我工作這麽多年，這圈子裏什麽俊男美女我沒見過，但你是我見過皮膚狀態最好的藝人，你的五官太優越了，很適合笑，可是你好像不喜歡笑，是不愛笑嗎？”
樂池洛：……
探究的話被宋時序打斷，他提醒Annie，“我們是不是該進入正題了。”
Annie像是記起什麽重要的事情一樣，“噢對對！對對對，小M快把策劃本拿過來。”
寒暄到此結束，樂池洛很自覺地坐在宋時序的右手邊。他扭頭看了一眼宋時序，對方表情懨懨，就連助理和他說話，他也是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
樂池洛忽然有些希望宿晶也能在場。宿晶是調節氛圍的積極分子，只要他在，就一定少不了和宋時序對嗆。
對嗆雖然不是什麽好事，但總比宋時序變安靜強。
這一刻，樂池洛才明白，原來之前那些都是宋時序沒放在心上的小打小鬧。
他也終於相信，為什麽公司那些人都怵宋時序。
宋時序比想象中認真，樂池洛原以為他是那種聽了三十秒就散失耐心並且會嘲諷老師的人。但實際上，宋時序居然會在概念冊上做筆記，甚至會在某些過於學術的名詞出現時，對Annie提出疑問。
Annie脾氣很好，問多了也不惱。她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宋時序，然後莞爾一下，對著樂池洛科普一些造型上的知識。
這樣的操作多來幾次，樂池洛也能看出了。宋時序不是不懂，相反他是多這個領域熟悉得幾乎可以算得上精通，他表面上是在向Annie提問，實際上，是在變相為樂池洛解惑。
結束傳達後，樂池洛被安排坐在鏡子前，造型師幫他穿上了一件緞面黑色襯衫，襯得他的皮膚更白了。化妝助理在他面前擺出馬上要用到的化妝品，另一個化妝助理在跟Annie確認最後的造型。
和以往利落的發型不同，樂池洛的頭發被卷成燙出一些卷度，劉海散落下來，配上他身上這件深黑色的緞面襯衣，看起來有種頹廢又可憐的美。
原本是和Annie確認妝造的宋時序看向鏡子，正好和坐在椅子上的樂池洛對視。
那雙漂亮得不像真人的眼睛緩慢地和他對視上後，立刻像一只逃竄的小動物一樣，匆匆瞥開了。
一瞬間，心臟麻麻的。
宋時序的大腦遲滯了幾秒，很努力地集中註意力，才勉強恢覆運轉。他有些懊惱，懊惱剛剛在洗手間對樂池洛說了重話。
兩年前，樂池洛還只是一個美國私校的高中生。每次音樂節彩排結束的時候，被人群擁護的宋時序總能在第一時間發現遠離人群的樂池洛。大部分時候，樂池洛都坐在角落裏，很慢很慢地喝水。小巧精致的臉上紅撲撲的，可愛得不行，招人喜歡得要命。
每次見到時，宋時序都想不管不顧地走到樂池洛面前對他坦白，說自己就是SONG，告訴他SONG想和他簽約。
可作為年長的那一方，理智告訴他，他還不能急，那個時候的樂池洛還沒成年。在成年之前，樂池洛的生活不能有一點偏離正常的軌跡。
但樂池洛太優秀了了，但凡長了腦子的音樂人都不會看著這樣一個人才被其他公司搶走。宋時序擔心有人捷足先登，便用網友的身份問過樂池洛，“你以後想做什麽”
讓他徹底安心的，是樂池洛回覆的那句話，“我對其他職業沒有興趣，我很喜歡舞臺，我不會輕易離開的。”
只是他沒想到，半個月後，他在北美新人榜的歌單上發現了幾首熟悉到不行的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些歌不可能來自一個極其平庸的新人之手。
因為那些歌，是他要熬夜寫給樂池洛的，是樂池洛十八歲的生日禮物。
而他怎麽也找不到的樂池洛，則是在消失了270天後，出現在超娛的練舞室裏。
他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回應剛剛樂池洛的自白，他不知道怎麽回應才是合適的。樂池洛的話，讓他再次想起兩年前那場他至今都想不通的欺騙。
也許是因為被捧慣了，頭一遭心動結果發現自己被人耍了，他拉不下臉，更做不出跑到樂池洛面前非得討個說話的蠢事。
這完全超出宋時序二十多年來對於人際交往的全部認知，他覺得被騙了就被騙了，巴巴地去討要一個說法，一點也不酷，這完全不是他的風格。
Annie拿出幾張設計稿給宋時序看，“這是給你的概念，這次的風格比較接近……你看過水形物語嗎？”
水形物語，啞巴與神的人魚之戀。
宋時序點點頭，“你們要走禁忌路線”
“哈哈哈哈哈哈哈差不多啦。”Annie被他的直白逗笑了，“概念很相似，不過我們想突出異域神話的風格。你是一條兇猛狡猾的人魚，在我們文化裏，他又來一個名字，叫鮫人。你是一條喜歡誘騙善良人類的非人怪物，雖然給你塑造的角色比較危險，但這也和你的在隊內的人設相近，我問過你的經紀人團隊，他們沒有意見。”
欺騙者和受騙者……
和現實完全相反。
宋時序擡起頭，看著鏡子裏那位純良的“受偏者”，覺得有些諷刺，又有些好笑。
“我是被詐騙的純良人類。”樂池洛正在看概念冊。
“沒錯。”造型助理推著兩排服裝的移動衣架，“首都那邊已經是春天了吧，針葉山這邊還在下雪呢，不過我們這次的攝影棚是在溫室裏，人魚先生不用擔心下水的問題。”
換好衣服的宋時序剛坐下，就聽見Annie正拉著樂池洛聊天，“我還以為國外長大的孩子說話會特別直接，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可是你說話好委婉好斯文，一點都不像外國人。”
樂池洛原本是在喝水，聽見這話立刻放下水杯，很認真地看著Annie，“因為我本來就不是外國人。”
“可是你不是移民了嗎？”
“那我也不是。”
兩人的話題又再次扯開。
宋時序怕樂池洛再鉆死胡同，他忍不住在鏡子裏偷偷看了一眼，卻只看見樂池洛臉上溫柔的微笑，瞬間心裏不太平衡。
他好心關心樂池洛，可他卻對著別人笑，還笑得那麽開心。
樂池洛從來沒對他這麽笑過。
宋時序扭過頭，暗自下了決心——他不要再關註樂池洛了。
負責給他打開概念圖冊的實習生是個可愛大男孩，“節目組的要求是，海報要起到宣傳針葉山的特色的作用。我們針葉山對外宣傳的關鍵詞是仙境、世外桃源，總監和策劃商討的結果是把海報的核心概念往神話上靠，因為神話美得有距離感。”
和樂池洛一樣。
樂池洛安靜地翻看策劃冊，發現這個概念真的就像工作人員說的那樣……非常簡單粗暴。
天性兇猛的人魚遇見人類青年，邂逅了一段禁｜忌的非人之戀。
確實很神話，美得也很有距離感。
但樂池洛就是感覺……這概念有些不對勁。
“呀，小樂樂，你的手臂是怎麽回事兒？我才發現，怎麽這麽大一塊傷口。”化妝師正要給他換衣服，發現他的右手臂背側有一道淺淺的傷口，“傷口還很新，是這兩天傷到了吧。”
這是昨天在機場摔倒時不小心蹭到的。
宋時序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樂池洛，後者搖搖頭，一臉沒什麽要緊的樣子，“不小心摔倒了。”
“這該怎麽辦後期P掉嗎？”化妝師的表情有些為難，“傷口還很新，如果貿然打上粉底液作遮蓋的話，估計會發炎。”
“我去把總監叫來吧，別怕，陸夜脾氣很好的，和他溝通不需要有壓力。”說完Annie離開了造型間。
所有人不敢輕舉妄動，都在等藝術總監的到來。樂池洛抓緊時間看概念冊，這個概念冊很美，但就是有什麽地方讓他感覺不舒服。
把自己沈浸到看書狀態的樂池洛非常認真，他無意識地張開嘴巴，抿了抿唇，鮮紅的唇瓣上是反著光的水痕。
這個動作，就像一個秘密，只有那晚與樂池洛共處一室的宋時序才知道。他的手指，曾在那個溫暖的口｜腔中短暫駐足。
而和他一起不期而至的月光，都是見證者。
宋時序心臟麻麻的，像是被小動物的爪子勾了一樣。
沒過多久，化妝室的門被打開，走進來的是化妝師Annie，在他後頭的便是藝術總監陸夜。陸總監很高，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衣和黑色下褲，高挺的鼻梁上戴著一副金絲眼鏡，一進門，就露出了溫柔的笑。
他進屋後，擡頭看了一眼樂池洛。樂池洛只穿著一件緞面襯衣，白皙纖細的脖子露在空氣中，在暖白色的燈下放著有些晃眼的白光，他很溫柔地提醒：“多穿件外套，拍攝還沒有那麽快開始，別著涼。”
比他印象中的藝術總監形象多了一絲寬容，畢竟在樂池洛的印象裏，搞藝術的人不是個性張揚，就是有著令人發指的強迫癥。
樂池洛禮貌地點了個頭。
“我看看，你的手。”陸夜走到樂池洛身邊，非常紳士地蹲下，溫柔地笑了一下，“好新鮮的傷口。”
……
樂池洛：
陸夜一邊說著，一邊上手扯過樂池洛的手。他力道不重，但態度卻很強硬，搞得好像樂池洛不會反抗他一樣。
忽然，一雙手直接掃開陸夜的手。下一秒，被撩起的袖子就被人放了下去。做完這一切，宋時序才開口，“傷口是昨天才摔出來的，當然新鮮。”
氣氛有些不對，Annie出來打圓場，“反正我們都是穿長袖的，遮住就看不見啦。”
“遮什麽”陸夜很溫柔地笑了一下，但他說出的話卻非常刻薄，“這個人本來就沒有什麽表情，鮮紅色的傷口正好是個點綴，你看，把傷口一露，整體看上去不就鮮活多了嗎？”
話說到這裏，樂池洛哪怕再遲鈍，也能能從這句話裏聽出幾分不友好出來。
“太棒了，小漂亮，你簡直是我的靈感繆斯，我忽然有了一個新想法。”陸夜重新打量樂池洛的臉，一只手指非常直接地在他身上比劃，“不如再畫幾道傷痕，營造出被人魚拖拽在地上的感覺，最好是有淪為玩｜物的頹廢美，畢竟悲劇嘛，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掉，然後再呈現在觀眾面前的工具罷了。”
樂池洛知道令他不舒服的點在哪了。陸夜看上去非常溫柔，但他骨子裏——依舊是精致利己主義那一套。
包括這些造型、他手上的概念。
這些被陸夜稱為藝術品的東西，不過是他拿來滿足某種癖｜好的工具。
“陸總監。”/“抱歉。”
陸夜正準備開啟新一輪誇誇其談，但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的話竟然同時被樂池洛和宋時序打斷。
他那誇誇其談的姿勢還沒有來得及收回，眼神在宋時序與樂池洛身上來回轉動，溫柔的神色裏出現了一絲玩味。
“我先說，我有意見。”宋時序開門見山。
藝人團隊幹涉拍照是常有的事情，非常無禮的要求他們都見過，所有化妝師以及攝影團隊臉上沒有多驚訝。
但樂池洛知道，以宋時序的性格，他絕對不是“有意見”這麽簡單，從陸夜這位藝術總監進屋後，這位混世魔王的表情就不太好看了。
“請說。”陸夜依舊是那副溫柔得不行的模樣。
“那我直接說了，你剛剛說的那些概念，我覺得不適我們家小幺。”
樂池洛看著宋時序，心底那塊無人踏足的雪域板土有些松動。
“還有，哪怕我變成人魚，我也不會把他丟在地上拖拽。這套非人的概念套在我們身上非常勉強。”
這話說得非常直接，在場的人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最不好看的，應該是藝術總監陸夜，溫柔的笑僵在臉上，雖然他已經很努力地表現出一副我很溫柔的模樣，但金絲眼睛下的那雙微微瞇起的眼睛還是不小心露出一絲刻薄的輕視。
“你在玩笑吧”陸夜勾了勾唇，“你知道我為什麽要選神話這個主題嗎？因為神話美得很有距離感，就像坐著的那位一樣。”
他那刻薄的目光停留在樂池洛身上。
“你們愛豆不就是這個樣子的嗎？”陸夜雖然自詡先進青年，但他骨子裏對愛豆這個職業就是抱有偏見的，“你們不就是要漂亮就好了嘛，並且還得漂亮的非常有距離感，這不就是你們的工作嗎”
不舍得受傷，不想要臟臟的妝面，抱著必出神圖的決心，其實就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拍出的照片全都是沒有故事性的廢片。
實在令人無語，這世上竟有如此無趣的職業。
如果說，他一開始就是看不起愛豆。那麽在聽見這兩位成員想要放棄破損妝容的後，更加深了他對愛豆的刻板印象。
“小漂亮，你覺得呢？”陸夜笑瞇瞇，危險地看著樂池洛。
“你的想法很好，但確實不適合我們。”
樂池洛的向來話少，大部分情況下，都是別人說什麽，他就做什麽，很少會有提出意見的時候。
可是這次，他卻選擇表達自我，連一路看著他出道的蔣詞都覺得意外。
“你弄錯了概念。”
他居然A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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